游戏《恋与制作人》里的“幼年李泽言”、《王者荣耀》里的“百里玄策”，虽然都是“少年”，却都是配音演员李郝瑞最出名的角色。作为女性，她的嗓音特点适合反串青年男性，凭借一部部配音作品，已在全网积累超过50万粉丝。
近日，记者跟随李郝瑞参观了她在上海创立的“幕后戏”工作室，了解一名女性配音演员如何塑造“少年感”的音色，以及她如何面对AI带来的挑战。
基本功如呼吸般重要
7月初，刚结束本届CCG EXPO参展，李郝瑞马不停蹄回到工作室，开始下一份配音工作。“参加展会，更多地是想‘听’，听听行业里的新动静，听听游戏对配音需求的演变。寻求合作可能，与同行们碰撞出火花。”她说。
今年36岁的李郝瑞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，已踏入配音行业十多年，“自童年起，我就有一个配音梦”。大学期间，编剧、导演、表演、分镜等多元化的专业训练，层层垒砌成她声音表演的基石。“配音本质是表演，需要彻底代入角色，在脑海中构建画面。”李郝瑞说，“配音艺术的核心在于对角色和人设的理解。”
翻开李郝瑞的履历表，《王者荣耀》《赛博朋克2077》《恋与制作人》《阴阳师：决战平安京》《命运2》《怪物猎人》等海内外知名游戏赫然在列。与同龄女生相比，她的声音更加低沉、粗犷，天生具备反串优势。在深受女性玩家喜爱的乙女游戏《恋与制作人》中，她为“幼年李泽言”配音，回忆起来，李郝瑞觉得，最重要的是将自己全然沉入角色故事中。“他从小就是个‘小大人’，有点别扭，可心底藏着对身边人的温柔。”
李郝瑞记得，刚入行时，自己的配音里还有较为明显的女声痕迹。为了改掉这一点，配音老师建议她多去观察小男孩的状态。“我家小区门口就是小学，给我的学习提供了很大便利。”她观察孩子们的神态、动作、语气，将鲜活细节记在心里。慢慢地，她从当初带着青涩女声痕迹的新人，成长为将少年感驾驭得举重若轻的行家。如今再听李郝瑞为游戏角色配的音，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女生之口。
李郝瑞为《王者荣耀》里的百里玄策配音
“对配音演员来说，基本功如呼吸般重要，需要天天练习。”李郝瑞大方分享了自己的训练方法：每天早上起来，练气息送远以及字词、声母、韵母等基本功，十年如一日，使其成为肌肉记忆。“很多新人就吃亏在基本功不扎实。”她说，“情感再正确，字音含糊不清就是绊脚石。”她以自己为例，作为一名河南人，在训练过程中一度受到河南方言齿音的困扰，尤其是j、q、x的发音问题。经过长时间不懈练习，才成功克服。
保护嗓子也是配音演员的立身之本，业内前辈曾告诫她，配音演员在日常生活中，说话务必避免音量过大。除此之外，李郝瑞也有自己的经验：在配音录制前一天，要保证早睡，否则直接影响第二天配音的声音质感，通过麦克风录制后鼻音尤为明显，会放大声音的缺陷；进棚前半小时禁甜食，以免生痰，只喝温水保护声带；面对需要激烈喊叫的录制场景，必须学会“用气托着嗓子”。
在高强度配音工作后，声带需要时间恢复，以乙女游戏配音为例，配音演员在录制后，通常会安排一周左右的休息时间。面对激烈的行业竞争和年龄增长带来的嗓音变化，李郝瑞也不免感到焦虑：“现在的声音没前两年那么亮，也没那么持久了。”但她早有应对之策——不断精进业务能力。“艺术行业永远在前进。如果能不断突破，面对同类角色给出不同状态和感觉，别人就完全取代不了你。”
每个“第一次”都是挑战
回顾职业生涯，对李郝瑞来说，每一个“第一次”，都是一次不小的挑战。“第一次正式进棚配音，声场的‘真空感’带给我很大冲击。”在日常环境中，即使是最安静的角落，或多或少有些许环境声；但在专业录音棚里，绝对的静音设计，营造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密室感。“那种感觉，完完全全跟外面的世界不同。”她说，“你会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。”
记者随同李郝瑞走进专业录音棚参观，正如她所言，由于缺乏环境声的“参照系”以及声音反射所带来的自然混响，说话者在棚内听到自己的声音时，会感受到一种奇特的“滞后感”，需要花时间去适应这个安静到让人顿感无措的“无声空间”。
工作中的李郝瑞
如果说第一次进棚是物理环境的挑战，那么第一次配真人影视剧，则是一场更深刻的表演方式“切换战”。“配动画和游戏多了，你的表演基调会不自觉地高起来，比较夸张，情绪大开大合。”李郝瑞坦言，“但真人影视剧完全不同，它需要的是更平稳、更放松、更生活化的状态，讲究的是内劲。”
这种巨大的风格转换，让她在首次面对真人角色时便遭遇了困难。“一想把状态放自然点，字就咬不住了，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。”而当她试图用在动画配音中的强烈情绪去“保戏”时，效果又适得其反，“戏又觉得有点垮了，太过了，跟真人表演那种细腻渐进的感觉格格不入。”对于二次元角色与真人影视配音的差异，李郝瑞认为，二次元配音有更大的创作自由度，“真人的表演已经框定，必须贴合演员的情感。二次元角色，尤其仅有线稿时，需要配音演员赋予它新的生命和灵魂，让它‘活’起来”。
在李郝瑞看来，这些充满挑战甚至略带窘迫的“第一次”，都是配音演员成长路上珍贵的基石。它们迫使她走出舒适区，去理解不同媒介对声音表演的独特要求，去磨炼精准控制声音和情绪的能力，每一次突破都让她对“声音塑造角色”这门艺术有更深的理解。
夺回“声音”的主导权
谈及配音行业当下面临的主要挑战，李郝瑞认为，人工智能（AI）技术带来的冲击是最大的。她坦言，两三年前，配音界尚能以“情感难以被复制”为由，对AI替代配音演员的这一潜在威胁抱有相对乐观的态度；然而时至今日，AI配音技术的发展已呈突飞猛进之势。“AI的配音水平有时甚至超越一部分配音演员，尤其是对于旁白的配音。我真正担心的是，它下一步会对角色配音的领域产生影响。”
不过，李郝瑞始终认为，真人配音有其难以替代的核心竞争力，“包括情感、即兴创作性、演员的小巧思，以及演员和导演之间迸发的灵感，这些是AI在逻辑和采样范畴内难以做到的。”那些带着“人味儿”的“瑕疵美学”和源于人类心灵深处、不可替代的创造力，才是声音艺术的灵魂。
李郝瑞作品
市场这只无形的手，往往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配音演员的创作空间。李郝瑞记得，由于她在《王者荣耀》中塑造的“百里玄策”声音广受喜爱，后来接到风格近似的角色时，她一度担忧“人设太像了”，为此主动尝试不同的演绎风格。然而在和甲方沟通后，却得到斩钉截铁的回答：“就喜欢那种类型！”最终成品呈现时，连她自己也意识到，该角色与百里玄策乃至其他角色高度相似。粉丝的疑问也纷至沓来：“一听就是你，怎么没什么变化？”
这是她和工作伙伴成立“幕后戏”工作室的原因。“这意味着夺回声音主导权的可能，选择更多了，配音时能更深地融入自己的理解，创作的主观能动性终于能更好地发挥出来。”如今，李郝瑞与团队的航向清晰：在配音创作的天地中持续探索，不为自己设限。在她们眼中，真正的配音艺术，是即使面对不起眼的角色，也能赋予其独特人物弧光，使其丰满动人。
采访最后，对于有志进入配音行业的年轻人，李郝瑞给出了自己的建议——“喜欢、坚持、基本功，缺一不可”。在她看来，配音艺术并无捷径可走。录音棚里，李郝瑞再次靠近麦克风，那清朗又略带倔强的少年音，有天赋淬炼的锋芒，有挣脱桎梏的渴望，更有面对AI浪潮时，那份不妥协的倔强与坚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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